人类走出荒原,终于进化成现在这个德行,住在蜂巢似的巨大水泥森林里,有心甘的,有心不甘的,于是有了各种“保护区”。幡然醒悟,再这么玩,把地球玩死了。仅中国,就有三百个左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,市县级的数不胜数。然而很多保护区仅是三个字而已,他是度假村,旅游区的代名词罢了。这些保护区可以黄金周遛狗,遛小孩,遛猴子,遛自己。但我们总觉得缺少什么?是的,他不是我们心底向往的荒原,可以像侠一样自由行走。即便如此,我们依然很满足,总比堵在三环上好。 在中国,世界范围内,能称的上史诗级别的荒原只有大羌塘。他手下的可可西里,昆仑山,阿尔金,长江源……哪一个都能亮瞎眼。一百多年前,他是斯文赫定日思夜想的宝石,当代,著名的夏勒博士(可可西里概念深入人心的始作俑者)来到羌塘泪眼汪汪,这是人类最后一片荒原。羌塘受地缘政治等诸多因素限制,西方人难以进入,因而知名度平平,连中国人都陌生的不知所措。福祸? 羌塘的概念,某种程度上通过《北方的空地》让更多人知道了,像神一样的可可西里一下子黯淡下去,原来只是个小弟角色。然后,一些问题出来了。有人担心人潮蜂拥,有人把他当做一个挑战奥特曼的战场,有人发现商机,有人写信告我破坏生态……所以,有了这篇文章,做个答疑。(之前,我基本不触及此类话题,懂的人不多说,不懂的人吃再多药也没用。) 首先,谈保护,得首先了解你的保护对象,做一个真正的自然卫士。当下,伪环保跟星座一样流行,是刷存在感和话语权的道具。尤其这几年,更史无前例的上升到道德制高点,当我看到《非诚勿扰》结尾时,我笑喷了。 羌塘百年变化,是我们人类发展的一个缩影。百年前,羌塘比现在大多了,除了边缘寥寥的原始牧民便是一望无际的原野。《艽野尘梦》很多人都看过,被湘西王陈渠珍和西原的爱情故事打动。其实,真正打动我们的不是爱情本身。人类的精神世界里永远不缺爱情故事,越悲越好,中有梁山伯与祝英台,西有罗密欧与朱丽叶。陈渠珍和西原真正打动我们的,是他们生死穿越的那片叫羌塘的荒原。如果,有个女人,长的也凑合的话,舍老命把我从残酷的大荒原里救出来,我也会稀里哗啦的非她莫娶。 西原带着陈渠珍穿越羌塘的路线(往西还不到现在的青藏线),其实文成公主一千年前就走过了。有个段子这么说,当松赞看见文成公主时对大唐使节说,你们是不是弄错了?这女人也太黑了。羌塘就是这么大,这么冷酷,吐蕃兴盛到六十年前解放几乎没变过,人烟渺茫,野生动物的天堂。偶尔,有军队或商旅匆匆掠过。陈渠珍随行人马损失惨重,最主要的问题是被向导坑了。 然后,中国解放,藏北也无例外的进入大开发年代,终于有组织有规模的开发羌塘无人区了,人定胜天,向羌塘要粮。当年申扎县是大后方,洛扎书记带着十八勇士进军无人区,非常艰苦且浪漫的岁月,没经历过的人是想象不到的。到了一九七七年,成立了两个办事处,文布和双湖办事处,所谓办事处就是一顶帐篷,帐篷在哪里办事处就在哪里。当年骑马去双湖办事处得半个月,而且得不断电报:喂,你们在哪里,怎么看不见帐篷,办事处又搬哪去了?后来,文布办事处成了现在的尼玛县,双湖办事处成了双湖特区,两年前也升县了。 那是七十年代初,牧民并不踊跃去无人区,因为太艰苦了,很多人撤退了,有一个干部身份的牧民死挺着,一个人留下,耳朵都冻掉了。吴雨初,最早涉及该区域的汉族干部之一,说他两个小故事,就知道那时荒原多么冷酷,却又是充满理想的热土。他带着一个工作组下去,(具体地名不说了,此时彼时都不一样了,没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。)有一次他回那曲行署开会,很久没回来,留下来的人以为他跑了,不回来了,恨得牙痒痒把他东西全烧了。想想留下的人有多么绝望和孤独。还有一个小女孩跑到他们土房子外面转,吴雨初就很奇怪,小偷吗?她说是附近放牧的,办事处的人就把她送回去了。过几天,这小女孩又回来了,围着土房子转。问她怎么回事?小女孩哭了,说这里能看到人。所以,没有浓厚至纯的理想主义,这片荒原是待不下去的。 二〇一三年,我去尼玛县赛马节玩,横幅上写着“庆祝尼玛县成立二十周年”。我是百感交集,三十多年来,从帐篷到楼房,从流动办事处到行政县,一代代人无私奉献,这片热土终于成熟了。这个成熟的定义,就是牧民扎下根了,相对内地,人烟依然稀少的可怜,县里面一个舒适住的地方都没有。但羌塘不再是昔日羌塘了,一是,羌塘变成保护区的北羌塘和有人定居的南羌塘,二是,羌塘变成了一个个隶属不同行政管辖的保护区。如当年陈渠珍经过的地方成了三江源保护区。 这个过程,内地同样演绎着,且是毁灭性的工业化破坏,人多力量大啊,摧枯拉朽的。不能因此,我们就否定过去,发展肯定就有牺牲,越初级越野蛮。所以,真正的环保者应该以身作则,做好自己,你心里有才是真的有。天天开着大排量、胡吃海喝的,捏着时尚的环保话题满嘴跑火车的,不嫌烦嘛?现实啊,环保演变成只需州官防火,不需百姓点灯的一个窘迫语境。慈善也是,这些年到藏地做慈善撕逼的事太多了。当年,王石被人攻击时,我是默默挺的,大视野的人。 环保说到底,是人和自然的关系,因为我们基因里深植着荒原梦,骑着马,迎着风,带着姑娘,背上一把屠龙刀,在无边的旷野里自由往来,行侠仗义,偶尔么么哒一下,想着就流口水。但是我们回不去了,社会属性成了我们摆脱不了的壳,甚至是枷锁,我们就这么盲目的随波逐流着。一家老小等着养,上下班还是得开车,喜欢学区大房子,数码产品不能落伍,一落伍就被时代脱节了……保障这一切的不是钱,而是大自然,默默承受的荒原。石油,矿产,我们生活中的一切,甚至结婚时手上戴着的闪瞎眼的鸽子蛋,这些难道是机器猫口袋里变出来的吗? |